四百二十二.“事件”

       “咋没看见呢?今儿一大早,集团公司办公楼前围了一大堆人,闹着要见迟胜愚。”

       “传单上说的都是真事,狗日的迟胜愚来祁北集团这些年,从不考虑解决员工子女就业问题,害得一茬子人没工作,工厂矿山一线操作工青黄不接,技术工人更缺乏。这事情谁不知道,咱这些老弟兄哪个不是从生产一线下来的?”

       “迟胜愚说一套做一套,说祁北集团不需要招工,却从他老家招来一批年轻人安排到矿山、冶炼岗位。纸里包不住火,他还以为这事情没人知道哩。”

       “就连文工团弄来一批跳舞的,全是迟胜愚老家艺术学校的学员。听说那些女娃刚来都管迟胜愚喊‘迟叔’,如今都叫‘迟哥’哩。”

       “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一阵儿哄堂大笑。

       “说是要提高劳动生产率,生产规模越来越大,一线工人越来越少,劳动强度越来越大。工人编顺口溜说,‘起得比鸡都早,睡得比小姐都晚,干得比驴都累,挣得比民工都少’,就这,能上班总比没班上好。祁北市二十来岁近三十岁的小伙子大姑娘满街道胡转,全是咱集团的职工子女,都靠吃老爹老娘过活,老爹老娘退休金又少。你们大家说说,这叫啥事嘛”

       “集团内部分配差距越拉越大,一线工人拿不了几个钱,加上物价上涨,企业效益连年提高,职工生活不断下降,大家能没意见吗?”

       “可人家管理层待遇不差。中层以上干部奖金连年翻番,处级干部工资加奖金每年几十万,迟胜愚还不得拿上百万?”

       “上百万算啥?公司的原料进货、产品销售他都要插手,听说他老婆和小舅子都开公司,都和祁北集团有业务往来,他们一家从祁北集团挣去多少钱啊还不算对外承包工程吃回扣。听说他在集团公司驻香港办事处安插了一个神秘女人,专门往国外洗钱。”

       “还有全公司的劳保品,都是迟胜愚亲戚弄来的。难怪大家都说劳保服是‘胜愚装’,劳保鞋是‘胜愚鞋’,帽子是‘胜愚帽’,赶明儿祁北集团发工资也得发‘胜愚币’了。”

       “你们说的这些有没有根据啊?无中生有给人家造谣,到时候查无实据,恐怕要惹出麻烦来。”

       “这些消息哪里来的?还不都是内部知情人士透lù出来的?迟胜愚这家伙太霸道,在集团公司一手遮天,不说下面的人,集团公司副总经理一级,对他有意见的人就tǐng多,恨不得他早点儿下台。”

       “反正咱这些退休工人够可怜,这么一点儿退休金,不光养活自己,还要养活儿女,难怪水电费都交不起,老弟兄们都在楼房上烟熏火燎点蜂窝煤炉子。祁北集团职工用电炊多少年了,谁不知道用电方便?”

       “能来戏园子听戏、挂红,说明生活还不差嘛。要是吃了上顿没下顿,你还来这种地方?”

       “人总得要消遣嘛,老娘们儿扭秧歌,咱这些老汉听听戏咋了?十块钱挂个红,不算贵,那些真正高消费的地方,咱连想都不敢想。”

       “……”

       对于这些议论,叶国林只是听听而已,他觉得自己太渺小,对那些让人义愤填膺的不公正现象无可奈何。

       “老叶,明儿咱也到集团办公楼去看看。管他能不能解决问题,权当看热闹。”

       “行,去看看。”

       “刘大哥讲话,理太偏,谁说女子享清闲?男子打仗,到边关,女子纺织在家园……”夜很深了,叶国林才回到家,一边换拖鞋、睡衣,一边哼唱着豫剧。

       “甭唱啦半夜还嚎呢,叫邻居听见以为狼来了。”寇粉英和衣而睡,在卧室里大声斥责丈夫。

       “我这么大点儿声邻居谁能听见?就你事儿多,你是事儿妈我心情好,想唱就唱,‘刘大哥讲话理太偏,谁说女子……’”叶国林仿佛故意和老伴儿作对。

       “也不看看几点了,你不睡觉别人还睡哩”

       “我怕啥?老子退休了,天不收地不管,明儿早上爱睡几点睡几点,爱多会儿起来多会儿起来。你也不用上班,睡迟睡早有啥关系?整天介穷叫唤。”

       叶国林确实没有一点儿睡意,他心里dàng漾着幸福感、满足感,久久难以消散,脑细胞绝大部分处于兴奋状态,怎么能够睡得着?

       叶国林常去的豫剧茶园前不久刚刚招来一个戏子,名叫常秀妮。和这里原有的旦角比,这个最年轻、最漂亮,戏也唱得好,所以很快被捧红了。男人争着抢着给她挂红,还因为姓常,长相也是豫剧名角小香玉那样的阔腮大嘴,所以大家送给她个外号叫“小小香玉”。老男人们在挂红捧场的同时,许多人开始觊觎这个女戏子丰乳肥臀的身体。不知怎的,叶国林看见“小小香玉”也瞎jī动,几乎每次听她唱戏都要挂红。眼见得比他更有钱的票友挂红挂得疯狂,甚至有人把常秀妮带到小黑屋子去做进一步的交易,叶国林心里有些醋意,十分不服气:不就是一百块钱的事吗?等我准备好了钱,不信把这妮子弄不到chuáng上去

       今天晚上,叶国林终于有机会走进常秀妮租住的小屋。这是他精心规划、厚积薄发才得到的机会,所以难免有几分得意。刚进去他就说:“我不信把你弄不到手,只要有钱。有钱能买鬼上树,有钱能买光屁股鬼上长刺的皂角树,有钱也能买女人脱kù子,是不是这道理?”

       “你出去”叶国林话音未落,常秀妮翻脸了,右手食指戳到他的眉心,眼泪随即像水龙头拧开,“你这种男人俺见得多了,世上最不要脸的就是你这种人你有钱吗?到茶园子喝口茶给唱戏的挂条红就算有钱啦?俺常秀妮值你那几个钱?俺看你表面上像好人、老实人,才把你领到这里来,刚进门你就说这种话,什么意思?你把俺当卖的?告诉你,老娘还不卖了,你赶紧滚出去,滚,滚滚滚呜呜呜呜呜呜……”

       常姓女子爆发得猛烈,哭得惜惶,一下子让叶国林手足无措,走也不是留也不是。看常秀妮的表情和眼泪,叶国林意识到他的话伤了人家的心,可他并不想轻而易举地“滚”。一是不舍离去——好不容易才来到小屋子,对“小小香玉”的身体盼望已久;二是不忍离去——别看常秀妮对他发脾气,可她发飙流泪的样子是另外一种好看,让人心生不忍,况且,一个大男人把女人惹哭了,扭头就走,还算个男人吗?叶国林顾不得窘迫和尴尬,忙不迭给常秀妮赔不是:“我不是那意思,不是那意思,我绝不是说huā点儿钱就能咋的,也不敢把你当‘小姐’。我是真喜欢你,天天想你想得睡不着觉。我那几句话说错了,你就当我喝醉酒了胡说行不行?就当那话是猪脑子想出来的行不行?你大人大量,宰相肚里能撑船,甭跟我一般见识行不行?”

       “你喝醉了吗?你明明没喝酒。既然把俺不当人,你跑到这儿来干啥?”常秀妮忍住抽泣,斥责叶国林。

       “对对对,你说得对,我确实没喝酒,说的也不是醉话,你就当我吃屎了,当我是个畜生,是猪是狗行不行?我错了,确实错了,你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还不行吗?”叶国林不知怎样贬低自己,才能得到这位姑奶奶的原谅。

       “中啦,中啦”常秀妮不愧是戏子,突然破涕为笑,“这阵儿知道骂自己了?刚才那几句话真正伤人哩,好像俺是个jian货,是个卖的。俺最见不得把女人不当人的男人,你要是那种人,俺一辈子不理你俺看你也不是那种人,算啦算啦,原谅你了。不过今天俺没心情,钱退给你,咱回戏园子去。”

       “不不不,不不不,你这样做,还是不原谅我。你实在不想让我待,我就走,钱也不要了,明儿我再向朋友借钱请你吃饭,正式给你赔不是行不行?杀人不过头点地,我说错几句话,你总得给个改过的机会吧?你总不至于把我看成坏人吧?”叶国林急得脸都白了,认错悔过的态度越来越诚恳,说着说着甚至觉得自己变得很崇高,忽然间变成为了女人可以牺牲一切的男人,而眼前的末流戏子“小小香玉”成了圣洁的天使,你只能为她去做一切,去牺牲一切,却绝不能亵渎她。

       常秀妮莞尔一笑,脸上挂着泪珠,一副梨huā带lù的样子,弄得叶国林全身都酥了。

       “嘻嘻,俺看你是真心的,开头那几句是狂话,不作数。俺原谅你了,叶大哥。”常秀妮眼睛里显现出妩媚,娇柔的眼光把叶国林电一下又一下,弄得他很快招架不住。这时候,常秀妮电话爆响,接完电话她对叶国林说:“大哥,真不行,戏园子老板打电话让俺赶紧回去,来了个惹不起的客人,公安局的,非要听我唱戏。改天俺再陪你吧。”常秀妮说罢,将叶国林的钱塞还给他,还奖励他好几个热í你裙,他慌乱的样子惹得女生发出银铃般的笑声。女孩走远了,耳畔却留下她们女xìng化的、充满活力的笑声。叶毛鼓起勇气回头看看她们的背影,个个身材娇美,玲珑的T恤,弹xìng十足的步态,走过之后青春气息弥漫在空气中……

       叶毛满身凉爽的感觉从脚底板生发出来,往上走,一直穿透五脏六腑,到达天灵盖。

       满街道其他景观——高楼街衢店铺林立,车水马龙喧嚣嘈杂,广告标牌绿树红huā,很难再引起叶毛的关注。自从遇见那几个女孩儿,她们并不艳俗却魅力无限的身体和装束让叶毛感觉一股凉爽袭来,少年郎叶毛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女人身上去了。马路上的她们有的袒肩lù背吸引眼球,有的乳沟半lù*光闪现,有的涂脂抹粉香气四溢,有的披金戴银珠光宝气,有的鞋跟奇高胜似模特,有的风摆杨柳矫揉造作,有的阳伞遮面躲躲闪闪,有的高视阔步旁若无人……总之是千人千面、无限风光。但是,在叶毛眼里,这些着装暴lù、风情万种的女人,无论如何再也超不过前面遇到的那几个女孩儿。

       哼,都是些啥玩意儿叶毛心想。

       叶毛观赏满街道的女人,他没有想到,也会有女人注意到他。

       “秋秋你看”

       “看啥,枫姐?”

       叶毛对面走来两位穿着更加暴lù的女郎——上衣齐xiōnglù脐,肩上只有两条细细的透明吊带,下身超短裙——短到几乎lù出屁股,光脚丫子涂得猩红。脸上厚厚的脂粉,长长的假睫毛,绿sè眼影。一般走在大街上如此装扮的女郎,会让人想象成不良职业者,而这两位的确是用特殊手段谋生的另类一族。

       “你看对面那小伙儿。”郭枫指了指迎面而来、正在人行道上散漫前行的叶毛。

       “啊呀,长得真帅”同行的张秋秋感叹。

       “就是嘛,活脱脱一个陈坤。”

       “他比陈坤个子高,皮肤也白。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小伙儿”

       “看他那样子,还是个胎毛未退的娃儿,咱俩逗他玩玩?”郭枫说。

       “别把他吓着。”张秋秋说。

       当叶毛走到面对面时,郭枫迎上去故意撞了他一下,使得叶毛踉踉跄跄几乎跌倒。郭枫一阵爆笑,张秋秋赶紧从一旁拉住叶毛的臂膀,让他站稳,打招呼说:“嗨,帅哥儿”

       叶毛稳住神,定睛一看,面前两个香艳无比的女郎。尽管她们袒xiōnglù背的服饰和十分夸张的装扮让他看不惯,但这俩人长得俏丽妩媚,眼神火辣辣,叶毛内心也很震撼。

       尽管被人撞了一下,叶毛也不好发作:“我不认识你俩。”

       “谁说不认识?谁说不认识?不认识我俩,你差点儿把我撞个跟头。做啥子嘛”郭枫嘻皮笑脸,猪八戒倒打一耙。

       “谁撞谁啦?你这人咋这么赖?”叶毛嘴上斥责、反驳郭枫,心里却觉得这女的怪有意思。

       “嗨,你叫啥名字?咱在马路上碰到了,也算缘分,交个朋友吧。”与叶毛差不多年龄的张秋秋显得文静,还有几分矜持。

       “我叫叶毛。”

       “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郭枫浪声大笑,“你这瓜娃子,名字太有意思啦啥子‘腋毛’,你干脆叫‘狐臭’得啦”

       叶毛让郭枫刺耳的笑声弄得毛骨悚然,他脸红了:“我就叫叶毛嘛,小名毛毛。”

       “毛毛,毛毛?我干脆叫你‘毛毛虫’吧,省得记不住。”张秋秋说,“不过,我害怕树上的毛毛虫。”

       “毛毛虫,我是你枫姐。”张秋秋命名的“毛毛虫”先被郭枫用上了。

       “毛毛虫,你就叫她‘疯姐’,疯子的秋秋调侃说。遇到叶毛这样一米八几的个头、长相俊朗帅气的小伙,张秋秋很兴奋,叶毛那种略显窘迫、言辞木讷的神态更让她觉得有趣。

       “你叫个啥?”叶毛反问张秋秋。

       “张秋秋。这名字是不是忒俗?”

       “秋秋?秋天的‘秋’?好呢。那个红得发紫的‘超女’不是叫‘春春’吗,你和她是姊妹俩。”叶毛忽然变得伶牙俐齿。

       “春春?人家在天上,我在地狱呢,谁跟谁呀,能比吗?”

       “,你俩还摆上龙门阵了”郭枫多少有点儿醋意,“来来来,毛毛虫,姐亲你一下,就算认识了”郭枫一把扯过叶毛,不由分说给小伙腮帮子上亲了一个鲜红的chún印,也不管周围人来人往。

       “你咋这样呢?”叶毛奋力推开郭枫,满脸又羞又恼的神sè,起劲儿用手掌擦拭被郭枫亲过的地方。

       “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大小伙子还害羞?”

       “枫姐,你真是个疯子。人家是个学生娃,哪儿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?看把他吓成啥样了”张秋秋说着,从小坤包拿出一方湿纸巾,撕开包装,伸手给叶毛擦脸上的chún印